贸易公司总管

看我三十六变之九

与傅老师合影东吴大学政治系同学与傅老师合影

“至久”–直到永远,像是蔡依林的歌曲《日不落》一般,常常久久,永不日落。

傅老师是我在东吴大学的教授。他和钭先生,楼先生,以及驻西德的石先生在衡阳路上合开了一家贸易公司名叫“至久”。我在威成上班半年后,就接到傅老师的电话, 邀请我到他的公司去上班。

我告诉傅老师我计划出国念书,所以不会久留。他说他们会支持我。(现在回想起来颇惭愧的,因为他的公司叫“至久”,而我却没能做久。)傅老师三番两次来电话,我有些动摇了, 当年九月底,我答应了傅老师。

  • 到至久上班

到“至久”报到的第一天,我就发觉上当了。

原来“至久”还没正式成立。整个公司,将多兵少。除了前面四位(傅, 钭, 楼,石)先生外,就是“小李子”(会计小姐)和我。所以, 我是四人之下,一人之上,公司里的大小事,会计除外,都在我的工作范围内。虽然有傅老师担任总经理,但是,他是东吴大学的教授,他只能每天下午偶尔来办公室签签字,或是写信给石先生。而钭先生拥有自己的贸易公司,只是“至久”的顾问,不常出现。 至于楼先生,他是中华翻译社的老板,中华翻译社虽然和至久在同一个办公室里,楼先生是位典型的文人从不管事。 最后的一位石先生人在西德,他当然更没法帮我。

我一下子要经营这么“大”一间贸易公司,从公司的成立手续、 采买文具、 跑邮局、 跑银行、 找样品、 开发业务、 打电报、 接电话…… 我简直成了万能。 幸亏我认得几位在贸易公司工作多年的学姐们, 遇到问题或是不懂的地方,我就立刻拨电话向她们请教。高我一届的东吴政治系学姐,李素珍,和二姐的同学吴琪等都曾经热心地指导过我。

在“至久”,我每天跑进跑出的像个男业务员似的。傅老师也没把我当女生看,他每次留话给我,都称呼我:“文珊贤弟”。 我把“贤弟”当成“弟子”的“弟”,因为我确实是他在东吴大学教过的弟子。

三个月后,公司渐渐上轨道。我开始跑南部的厂家找球鞋或是网球拍的样品。我们每一次都把找到的样品,寄给在西德的石先生,让他拿给客户看,去寻找订单。

  • 保留一

几个月下来,我们寄了好多样品,但是一份订单也没有。有一天,傅老师,钭先生,和楼先生三人开会。他们怀疑寄给石先生的样品,全部让石先生拿去做人情或是卖掉了。三人商议,以后每次寄样品,都保留一手(或“脚”)。譬如说,寄网球拍,就只寄一只;寄球鞋,就只寄左脚或右脚。

两个月后,石先生来信说要回国看一看。那天,我们在楼先生家聚餐,楼夫人煮了一桌的菜为石先生接风。席上有傅老师,钭先生,楼先生夫妇,小李子和我。

石先生似乎有满肚子的委屈和牢骚,他一直喝酒,喝了好多。他抱怨生意越来越难做, 他说我们不信任他,只寄一半的样品去西德,客户很不满意,让他拿不到订单。说着,说着,他突然把酒杯朝向我:

“程小姐这么能干,一定很会喝酒。” 接着又说:“傅老师每次来信,都说你很能干,他常常夸你。 今天见到你,果然名不虚传。来! 我敬你。”

这一下子, 我可慌了手脚。 心想:他一定以为是我出的鬼主意,把寄给他的样品缩水了,想向我报复。我慌乱地站起来,把桌上的酒杯往外轻轻地一推:

“非常抱歉,石先生!我滴酒不沾,不会喝酒。”

楼先生和傅老师,也连忙替我挡驾:

“程小姐是真的不会喝酒, 你自己喝吧!”

石先生半信半疑地瞪了我一眼,头一杨,把酒一口干了。

傅老师知道我还想到美国念书,所以,我到至久上班后,他就让我晚上留在公司,请钭先生公司的老外来帮我和东吴同学“包心菜”蔡如冰一起补习英文。有时候,我也到公司附近的美加补习班去补GRE,这是我申请研究必须通过的考试。GRE考试的前一天晚上,傅老师突然出现在我的教室门口,他着急地拉着我的手说:“快回公司,石先生发电报来了,可能有订单进来。” 我匆忙地和他回到办公室, 结果发现他空欢喜一场,根本不是订单。

  • 傅老师

傅老师本名是傅中梅, 又名傅正。 那年我在他公司工作。圣诞节前一天,快下班时, 我和同事从外面回来, 撞见一位位年轻漂亮、 短发、体态略微丰盈的妹妹, 正拉着傅老师撒娇: “走嘛! 走嘛! 傅老师陪我一起去跳舞嘛!”

我当下看到傅老师脸红, 看了我们一眼,转过身一口乡音地对那位小姐说: “胡说! (傅老师的口头禅) 我怎么能陪你去跳舞? 我又不会跳舞?”

“一学就会了嘛! 走嘛!陪我,陪我去嘛!”  那位(好像姓詹)小姐继续缠着傅老师。中华翻译的娄先生(傅老师的狱友) 和同事们都看到了, 在一旁偷笑。

后来娄先生告诉我: “詹小姐是位彰化银行的襄理。 她很喜欢傅老师, 追了傅老师好多年。 可是, 傅老师觉得她太年轻了, 不敢接受。”  哈哈! 你不知道这一段吧?  至久是傅老师、 娄先生、 和钭先生三位雷震案的难友合伙开的, 我在那里工作了一年, 更加认识他们。 他们三位经常在我面前聊天, 但是从未谈到与早期雷震案有关的任何事。我以为他们已经完全远离政治。后来听说傅老师为民进党起草党纲, 我真的好意外。

  • 小李子

小李子本名李精美,十八岁,商职毕业。小李子的爸爸和傅,钭,楼,三位老板都是好朋友。她几乎和我同时加入至久,除了负责会计外,她也和我轮流跑外务。我们两人每天“相依为命”,成为无所不谈、替对方隐藏秘密的好朋友(嘘!她有个小男友)。

来到至久后,我每个周末仍然到板桥张业务姐姐的公司,帮忙处理英文书信。有一次,张业务来至久找我,交给我一封欧洲客户的来信,要我尽快帮忙他姐姐处理。我趁着中午休息时,把那封信回了,顺手就把两封信一起放回抽屉等隔天张业务来拿。下午,我出去办事,回来时才一进办公室,小李子就轻声告诉我:“傅老师刚才打开你的抽屉了, 他看到那两封信,好生气哦!”

咽了一口气,小李子接着说:“不过,他打电话问钭先生,钭先生告诉他没关系,他才松了一口气。 他叫我不要告诉你哩!” 当下,我有些不高兴抽屉被人翻过,可是我非常感激小李子对我的忠心。

有一天,我告诉小李子我的脖子后头很痒。她说她爸爸生产洗发精的厂里有一种万能药水,她回去问爸爸要一瓶给我。第二天一早,小李子就交给我一个小玻璃瓶。她说那是她爸爸厂里制造洗发精用的,有止痒的效果。我非常感谢她,接过来说了声:“谢谢!” 。

连着几天,我每天早晚都拿“万能药水”擦我脖子后面的痒处。我很怕热,经常把头发绑成马尾。几天后的一个早上,刚绑好马尾,妈妈突然叫住我:“咦!你脖子后面怎么了?怎么白白的一片?”

我吓了一跳,连忙照镜子。果然,在我脖子后面的发根下,已经有一条两公分宽,三公分长的白色区块 ——“小白”, 这是我后来给它取的名字。三十年来,我为“小白”看了无数的医生,找了无数的秘方,医生们都束手无策。最后它终于被认定为“白癜风” , 难以根治。

第二年的夏天,我离开了工作不到一年的“至久”,  转到国泰航空公司服务。我一直没有向小李子透露“小白”的秘密, 她那么善良。 当初,她完全是一番好心, 想要帮助我,我怎么忍心告诉她“小白”的事呢?

后来,我告诉自己:“小白”是老天爷托小李子送来给我的一份珍贵礼物,它(“小白”)让我知道自己的不完美。它会在我志得意满时提醒我:保持收敛,勿得意忘形。我很感谢老天爷,他把它隐藏在我的脖子后面,而不是让它曝露在脸上,默默地辅导我。

我常常和朋友分享:老天爷是绝对公平的。 他常给我们一些东西,也会让我们失去一些宝贝;他不特别偏袒我们,也不完全呵护我们。所以,人世间没有任何人是事事如意,十全十美的。

*** 分享:

这段期间,承蒙公司老板对我的信任,给我各种学习的机会,让我做小弟到老板的各种事情,任我自由发挥。它让我日后在各个领域,都能接受各种考验,奠定了我日后创业的基础。

傅老师不但是我的恩师,也是我的“老板”。多年前,同学来电通知我:傅老师过世了!我心里好难过。傅老师,您安息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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