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灵园地 – 婉君

新加坡阿呆

兩歲的時候:

阿亮從小睡在父母的睡床底下,大底新加坡天氣四季如夏,木地板可比席夢斯涼爽多了。把姐姐的原子筆、媽媽的收音機天線和爸爸的呼叫機,通通收集到自己的床底世界拆拆套套,整天卻靜悄悄地沒有一點聲響。

口水流啊流啊,似下雨滲水的牆壁般,沾濕了所有的“玩具”。
“他流這麼多口水,會不會有什麼問題?”

親朋好友當然都是一番好意,只是搞得爸爸媽媽也跟著緊張:是不是去檢查一下智商,看看有沒有問題?

還好仁慈的口腔科醫生給了一劑安心針,他說兒童需要時間去強化身體功能,他還很少看到四十歲的大人仍舊流口水哩。

四歲的時候:

搬家了,阿亮捨不得相處多年的好同學兼好玩伴。新家大了一倍,更顯空蕩和寂寞,阿亮想念玩伴世邦,吵著要搬回去。

“明天媽媽有空的時候,就帶你回去找世邦玩耍。”

可是媽媽有很多個明天都沒有空,阿亮很著急:

“今天已經是明天了,你還沒有帶我回去;我認得路,我自己去啦!”

媽媽理虧,快快地帶阿亮去探訪老朋友,隨即跑出去辦事。不到二十分鍾,媽媽接到世邦家裏的電話:“剛剛有位路過高速公路的意大利人,見到阿亮和世邦在高速公路旁,趕緊把他們送回來。”

原來阿亮拉著世邦的手,打算沿著熟悉的高速公路走回家,和好朋友一起玩耍。

那是阿亮第一次,帶著朋友離家出走。希望也是最後一次!

六歲的時候:

不知是出於民情風俗的差異,還是個人的表現不同,此位來自獅城的阿亮,竟然在台灣榮獲了“阿呆”的美譽。

在台灣的餐廳用餐時,美麗的招待阿姨送給每一位小朋友一粒氣球;樓梯口又有另外一位漂亮的大姐姐在派氣球。

第一位台灣小小朋友要多一個氣球,漂亮的大姐姐不同意:“你已經有一個了。”
“可是我喜歡綠色的氣球。”
“那我給你綠色氣球,你還我白色氣球。”
小小朋友抓了綠色氣球,一溜煙的跑開。

第二位小朋友趕緊把氣球交給媽媽保管,然後衝到漂亮姐姐的面前:“我要紅色的氣球!”

阿亮雙手空空地下了樓梯,漂亮姐姐遞過來一個氣球,阿亮急忙指著他的媽媽:“媽媽手上那個球是我的,你不用再給我了!”

到底是阿亮不喜歡玩氣球呢,還是不夠精明,我們也還沒有搞清楚。

八歲的時候:

開始學靜思語了,阿亮卻充滿了好奇和問題,有時有一種發現新大陸的興奮:

“這世界上多了一個好人,就少了一個壞人。”
阿亮想了好久,跑去告訴媽媽:“其實是少了兩個壞人啊!‘

他煞有其事的扳著十根胖嘟嘟的手指:
“你看,同樣有十個好人,十個壞人;十個好人加一個好人變成十一個好人;
十個壞人減掉一個壞人,剩下九個壞人;十一減九等於二,所以少了兩個壞人!”

原來靜思語教學,也可研究算術和相對論。愛因斯坦說:“真奇怪,沒有人了解我的想法,可是每個人都喜歡我。”聰明一般如媽媽,到現在也真搞不懂。

十歲的時候:

班際籃球賽時,阿亮獲選為班上籃球隊長,瘦小的同學漢明不獲遴選,在一旁掉眼淚。阿亮於心不忍,為漢明請命,並且主動退出比賽,把打球的機會讓給漢明:“我們應該給他一個機會。”

在高大威猛球員的虎視眈眈下,漢明運用低運球敏捷地打派司,為班上爭得許多分數。媽媽問阿亮:“沒得上場,難道不覺得可惜?”“可是漢明因為長得不高,老是選不上,他練習的時候很認真的;反正我下一次還會有機會啊!”

慈濟義賣園遊會的時候,阿亮光顧了珍珠奶茶後,決定幫師姑忙,從三樓端到一樓去叫賣。他向媽媽大力推薦:“和在台灣買的一樣好喝!”“可是媽媽喝不加牛奶的珍珠茶呀!”“那我上三樓再拿過一杯。”

回來的時候,盤子上多了一杯不加奶的珍珠茶,阿亮特別通情達理的表示,算媽媽特別便宜,本來三元,現在只收二元。那一個下午,阿亮賣了五十四杯珍珠茶,興奮的不得了:“我盡力去做好一件事,心中趕到好安慰、好滿足!”

然而據其他師姑、師伯表示,加奶的珍珠茶也一樣收費二元,因為阿亮說那是給他們的特別特價品。

快要十二歲的時候:

阿亮在作文上寫著:“我的偶像是慈青哥哥姐姐,他們有空的時候,都沒有去烏節路,而是在靜思堂一直開會、做慈濟的工作;他們每個人都對我很好,有的慈青必須自己打工賺取費用,一邊繼續學業,這麼忙還要去幫助別人,我很敬佩他們!………”

只會付出,不會計較,更不會比較,如果慈青哥哥姐姐們也算是一群大呆的話,這群新加坡阿呆真令人疼在心裏。

蘇西真愛美 

客人來了!正在門口玩耍的蘇西飛快地衝入家裏,把鮮紅的上衣穿上。住在巴淡島的雪蓮師姐特別送了一套新衣裳,別上了閃閃發亮的髮夾,蘇西對著攝影機的鏡頭微笑弄姿。

“我終於可以搽口紅了!”蘇西一邊照鏡子,一邊開心地說著。這得來不易的嘴唇,讓蘇西全家人足足等了將近四年,才由新加坡的兒童整容專科醫師,經過兩次冗長的手術,截取肋骨補上的。

蘇西是在今年一月慈濟巴淡義診的時候所發現的個案,兔唇顎裂由嘴唇分開兩個岔道,延伸至眼睛下面,似洩洪飛竄的河流,不聽使喚地爬上了整個臉。

“魔鬼!魔鬼!”鄰居的小孩老是不停地嘲弄著。蘇西的脾氣大約是被激怒了,小小的身軀突地衝出門口,用高亢嘹亮的罵聲回應。

蘇西的父母來自印尼中爪哇,為了生活翻山過海來到新加坡比鄰的印尼巴淡島;新加坡工業園區、台灣工業園區的相繼設立,讓無數數的印尼外省居民到此尋求一分得以溫飽的工作。

每個月約新幣一百元(合台幣一千八百元)的工作,一家三口幸運地在巴淡島安頓了下來,收集了一些工廠丟棄的木板,釘出一間溫馨整潔的小木屋,門前還有一個可愛的小花園。

蘇西的先天唇裂,卻是全家人的痛,愛女心切的父母,看到蘇西突然的發脾氣、丟衣服、玩具,甚或響徹雲霄的哭聲,都只是用沉默的眼神去面對。

慈濟人醫會的新加坡醫生,決定將這個手術,轉接到新加坡KK醫院進行,醫生們志願免費作手術,慈濟新加坡分會的志工很快地籌到新幣兩萬元的醫院、藥物開銷。

蘇西爸爸向工廠預支薪水八十元新幣,作為辦理護照出國的費用。“這麼多人願意幫助我們,但是我必須自己出錢辦理女兒的護照,因為她是我們的女兒。”

在新加坡醫院住了一個星期,儘管蘇西的哭聲“名聞遐邇”,震驚了整個醫院,然而同房、不同房的新加坡人紛紛過來慰問,“常常有人塞錢給我們呢!”蘇西父母把錢都省了下來,接下來的不知多少次的複診、交通,都是一筆花費。

從巴淡帶來的椰漿糯米飯,朋友送來親手培製的蛋糕是父母的三餐。“新加坡的費用很高,我們捨不得吃。”慈濟志工有時送來飯食麵包水果,有時候帶他們到醫院樓下的食堂用餐。一包四元的飯,夫妻兩人一起分享,另外四元就可以省下來了。

想起做完手術時,蘇西的爸爸媽媽抱頭痛哭的情景,圍繞的志工、職員,也都禁不住溼了雙眼。

“我們的孩子終於可以像一般孩子一樣,正常地上學,不要再被其他孩子稱為魔鬼了!”阿拉聽到了祈禱,派使者幫這一家人完成了心願。

客廳牆壁上,除了可蘭經的祈禱文,還黏上了彩色的紙飾:“蘇西四歲生日快樂”。喝的是井水,每晚供電兩個小時,生活並沒有欠缺太多;成為“正常人”的心願,恰似通往小木屋的土坡路,顛簸起伏、泥濘塵土,有心去找,一定找得到路。

再度訪問的時候,蘇西爸爸到工廠上班,媽媽本來到工廠批了一些衣服作零賣補助生活費用,卻在一天午休的時候,連同CD被人偷走,三百多元的服裝,只好分幾個月攤還。

屋前的兩隻母雞,跨過我們的白鞋,咯咯不休地繞著花園,玩捉迷藏的遊戲。“謝謝!”臨走的時候,蘇西和媽媽用華語向我們揮手。門口的一行歡迎的彩字【SALAMA DATANG],透露著無限的熱情。

莊婉君 (新加坡)

附記:
十月十七日,狗媽媽和花仙子等四人到加坡。次日坐渡輪到巴淡島,看了兩個個案。一個就是蘇西; 另一個是小男孩阿迪。
昨晚返台,今天打開e—mail,就看到婉君表妹這篇「蘇西真愛美」,好高興!好感動!立刻貼上來,和大家分享。
但願收到您的回應,請留言。

狗媽媽 敬啟

約瑟芬的禮物

瓜子臉、尖下巴,配上水盈盈的眼睛,高佻的身材,任誰都說:“真是個大美女!”不僅如此,一口順溜的英語,也讓人猜想得出適當的教育背景。

約瑟芬卻躺在新加坡私人療養院,二樓最不顯眼的角落;自四十歲中風之後,就靜靜地躺過了本該風華絕代的二十年。

這麼樣的不甘心,二十年來,對牢著一樣的白色牆壁,白色的天花板,千篇一律的三餐,還有嬴弱無力的耄老同房,語言隔閡,那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抗議:

“不要碰我的床!”

“為甚麼我不可以幫您作按摩呢?”

慈濟志工苡婷師姐笑盈盈的退後一步,好奇地問著。似乎所有的老婆婆都挺享受溫柔的“肢體接觸”,就算只是翻個身,也能把溽暑驅掉一些溫度。

“你沒有洗手,不准碰我的身體。”

整整齊齊的桌面擺設,明白地告訴我們一絲不苟的教養。志工快快地用肥皂洗刷一番,再回來伸出雙手接受檢查。

“現在我可不可以幫您翻個身子了?”

靜靜的不出聲了,寂寞的日子裏,有人每星期來相陪,總是給單調的生活添加一些熱鬧的人氣~雖然還是很安靜!

慈濟志工使盡渾身解術,唱完粵劇拉水牛,比完手語唱兒歌,逗得老婆婆們一個個眉開眼笑;然而約瑟芬還是面無表情。

志工在醫院已經服務超過半年,約瑟芬仍舊深鎖雙眉,那是久未滋潤的乾枯。除了按摩翻身,偶爾帶來的蘇打餅干,還有什麼事情能讓久臥病床的人開心一點呢?苡婷師姐和潔宜師姐細心地餵食著老人,用毛巾輕輕地拭去嘴邊的油漬,不曉得午餐夠不夠。

“許多年沒有吃過辣椒餛飩麵的滋味了,我真想念浮在碗上面那一層紅澄澄的辣椒!”約瑟芬望著天花板,似小孩子心儀玩具般地想念。

找到了醫院護士長,轉述約瑟芬的要求,到底適不適合給他們辛辣刺激的食物呢?“偶爾給一點,不是大礙。”聽見了護士長的善解人意,志工們喜出望外;當地人嗜辣,辣椒餛飩並不太難找。

又是明亮的星期二早晨,和風隨著志工吹進病房,苡婷拎著錄音機,潔宜提著一碗熱騰騰的餛飩麵,碗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、紅澄澄的辣椒;約瑟芬舔著久違了的辣椒,染紅了嘴唇舌頭,像滿足的小孩兒,展露微笑:“我好開心!非常非常開心!‘

扭開了收音機,快樂的音符隨之飄開,洋溢著整個病房:“朋友一生一起走,那些日子不再有……”志工們在病房裏,誠意拳拳地對著婆婆們唱著,几位老人興高采烈地附合拍掌,人生得“朋友”如此,夫復何求?

中風影響了語言,約瑟芬吃力地表達:“我只熟悉七十年代或更早年代的西洋歌曲,您們可不可以播放給我們聽啊?”二十年來,活動空間只限於療養院的病床,現在的流行曲,對她們似乎遙遠;熟悉的生活,反而都是二十年前的記憶。

七十年代到底流行那些西洋歌曲?回家後即刻開始搜尋,翻箱倒櫃之後,還到處問朋友借CD錄製音樂。‘離家五百里’、‘月河’、‘田納西華爾滋’…………,志工們在一連串抒情又古典的老歌裏,度過了週末。

一首首委婉柔情的西洋老歌,用雋永磁性的聲音低吟:

“ Five hundred miles five hundred miles
Five hundred miles five hundred miles
I a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…… ”

啊,已經離家五百里了;當初翻山過海,來到新加坡立身,物換星移,半個世紀過後,孑然一身,捲縮在病床上,沒有辦法走動,甚至沒有辦法照顧自己的起居飲食。

約瑟芬聽者熟悉的音符,眼淚自高挺的鼻子兩旁,潸潸而流,印溼了枕頭的一角。志工們拍拍肩膀,在背部輕輕地搧風,為尿片和床褥的熱氣找到些許出口。

慈濟志工也開始忙碌起來,找到了亮麗色彩的窗簾布,縫製之後,掛上了病床後的每一扇窗;中秋節的燈籠布置,過年的紅色春聯,病房突然多姿多彩,增添了一點家的溫暖。

在醫院當了兩年志工,潔宜因為工作調到香港,離開了新加坡;苡婷隨著先生公幹到美日,一個月沒有出現在醫院門口。

我特別上了二樓的角落,當然我也把雙手洗得乾乾淨淨之後,才走上前,問候約瑟芬,不清楚是否還認得我。約瑟芬倒是好記憶,知道把我介紹給她的志工:

“潔宜回香港了,她說回新加坡的時候會回來看我;苡婷再過兩個星期就會回來了!”

約瑟芬吃力地把話傳述給我,明亮的眼睛,透露著受人照顧呵護的甜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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